如果芮城是一本书,那么最恰当的书名,一定是生态,而最合适的封面,当然是文化。
细品这本书,深深的惭愧,丝丝缕缕浸入心头。忍不住在我的读书笔记上,认真写下这句话——抱愧生态芮城。
与芮城的初次相见,是在一份名单中,2018年生态环境部发布的第二批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市县名单。
山西省芮城县,赫然位于名单的第一家。我心头微微一震。作为一名山西人,我竟然不知道有芮城此地;作为一名环保人,我竟然不了解芮城的生态文明建设已然走在全国前列。金秋九月,踏上古魏大地,目之所及,旷古悠远,熠熠新颜。绿色发展的新时代答卷,在人类第一把圣火燃起的苍郁中书写。我越来越忐忑地认识到,我怀中盛放的惭愧已不知该有多少。
1
北枕中条山,南望母亲河,九曲黄河最后一拐点。芮城生态地位之重要、之特殊,尽在山河表里间。
不知是芮城太低调,还是我太孤陋,过去只知黄河“几”字弯的弯头在潼关,只知金庸先生笔下的风陵渡定格了郭襄一生的遗憾,只知小学课文《中条山的风》天昏地暗……今日才意外得知,这些80后的集体记忆,都流淌在芮城温柔的河水中,迷漫在芮城平静的风里,沉淀在芮城厚重的泥土下。
黄河,九曲十八弯,在这里庄重地拐出了最后一个弯,然后转头向东,奔向千里平原,奔向浩瀚大海。这一拐点,太不平凡,恰似人生四十不惑。淡却了青藏高原的凌冽,涤荡了黄土高原的沧桑,不舍河套平原的灵秀,将澎湃和激情内化为浩荡从容,拥河东大地于温暖臂弯,面中原沃土为天下粮仓。
拐点内外,芮城与潼关,大河南北,两两相望。我的惭愧在于,只知潼关,不知芮城。似乎在我有限的认知中,拐点只是成就了潼关的险要,峰峦如聚,波涛如怒,千年雄关,屡屡改写历史。与潼关公然吸引了天下目光相比,同样是拐点的芮城竟是那么温和静谧。在母亲河的臂弯内,狭长的芮城缓缓铺展。殊不知,此地也是战略要地,退可独善其身,动中取静;进可连通三省,开放包容。
风陵渡,黄河东去第一渡,过此渡,风沙淡,浪淘尽。
在金庸先生的侠义江湖中,风陵渡是轻轻一笔,一个场景,一场夜话。与他笔下的诸多快意恩仇之地相比,这一站的笔墨太少了。有人说,是因为风陵渡的赫赫名气,才入了先生的江湖。可谁又能否认,正是先生的寥寥数笔,成就了风陵渡的江湖地位和风云传奇?不知有多少少年初识风陵渡,是源于金庸先生。谁成想,少年已成中年,这份初识仍是意难平。风陵渡口初相见,一见杨过误终身。多少人共情书中人郭襄,追梦千里寻古渡,恨不见马蹄声,昔日风雪遥,眼前山河惹寂寥。
我就是那许多曾经的少年中的一员。惭愧的是,我现在才知道,那个烙在心间多年的印记,风陵渡,竟然在芮城。直到双脚踏上不算高的土塬,双目得见不算急的河水,远眺连通两岸的大桥并驾齐驱,才在意念中完成了与黄河第一渡的对话。金戈铁马、侠骨柔情随风而去,人马船货、雨雪风露成为记忆,留下的,是大河拐点的舒朗大气,任风云变幻,自气定神闲。
中条山,西接黄河,东连太行王屋,横亘近两百公里。自此南向,平原千里,再无阻挡。自古有言,中华二字,是取自中条山和华山。似乎有理,中条山与华山,两山对峙,守望母亲河,护中原之西北,实乃战略要冲。如此说来,从生态环境的角度,中条山就是中原地区的北方生态屏障。
驱车从运城火车站前往芮城,穿越中条山隧道时,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儿时的课文《中条山的风》。“条山一场风,年头到年终。一天进嘴四两土,白天不够夜里补”。在随后的几天,我随时准备着体验条山之风的任性和狂野。不过,最终遗憾收场了。
当地人对风并没有特别的感觉,说冬天很少会狂风怒吼,开春的风往往也很柔和。这个答案让我很困惑。不过,很快我就在芮城找到了答案。现在,芮城的森林覆盖率已达35%,城市绿化覆盖率超过40%,我所看到的中条山郁郁葱葱,我所见到的芮城街头绿意盎然,甚至黄河岸边的黄土坡塬,新种下去的树亦是层层叠叠。而那篇文章作于上世纪70年代。可知50年后,芮城已是绿城。
黄河流经芮城八十公里,中条山穿越芮城八十公里,两个八十公里,我们看见了芮城山河披绿。母亲河最后一拐点,千古渡口传唱的不只是河水汤汤,更是山河美美与共。
品读芮城,我在读书笔记上写下第一个关键词——生态转角,守八十公里山河,护万里中原安好。
2
百万年前的先人,四千年前的贤者,新时代的愚公,都选择了这片热土来完成与自然的和解。芮城的生态文化,已传承了180万个春秋,跨度之巨大,可谓绝无仅有。
180万年前,人类第一把火在西侯度点燃。这把火,惊天动地;这一刻,人与自然相处的境界全开;这一步,拉开了人类历史的伟大序幕。学习自然、适应自然,生存之道自此演化为生态认知。
曾经以为,能为我国远古人类代言的,是170万年前的云南元谋人。没想到,在母亲河臂弯的芮城,七十米下的泥土中,一枚枚化石,静静安放着曾经鲜活的生命,无声诉说着180万年前的记忆。被火烧过的骨头,略有加工的石片,那是先人无数次与自然对话后,摸索出来的生存技能。想象一下,麋鹿、羚羊曾经在这里奔跑,纳玛象、平额象曾经在这里漫步,大鲤鱼、巨河狸曾经在这里翻跃,像不像非洲稀树草原河湖共现才有的景致?
优渥的自然环境,赐予了先人生存的基础。先人逐渐感悟到自然之神奇,体会到天地之灵气,又把这些感知凝结为原始的生态认知,燃起了第一把火。自那时起,这片土地注定不再平凡。
4000多年前,大禹治水由此地乘舟出发。此一渡,向洪水挺近;此一去,摆脱了人对自然的本能恐惧;此一治,翻开了人类社会的崭新一页。尊重自然、顺应自然,适应之道自此转化为生态智慧。
治水不是传说,芮城大禹渡,就是见证。古柏苍苍,据说是大禹亲手所栽,用作确定高山大川观察水势的标志,历四千年风雨,仍虬枝参天,龙首铁骨,屹立于大禹渡崖头。崖下黄河水,缓缓东去,飞鸟归林,落日如金,两岸黄土,林木错落,乃今人岁岁增种。
遥想治水当年,没有成熟的经验,没有趁手的工具,没有可借鉴的方案,甚至连黄河之水是否真从天上来,都无从知晓。未知自然全貌,那就心怀敬畏;无法战胜自然,那就选择顺应。水往低处流,不如放弃水来土掩之堵,开渠分流,因势利导。从堵到疏,从堙到导,在这片土地上,中华民族的自然观完成了升华,变抵抗为顺应。道法自然,前提是尊重,而最大的尊重,就是顺应,生态智慧开始形成。
20多年前,一位退休老人回到虎庙山默默种树。这一想法,始于善念;而当他一次次挖坑、移苗、覆土、浇水时,善念已是善行;再当他用年复一年的坚守,带动全村、全乡甚至全县为荒山披绿时,善行成为善举。保护自然、守护自然,至善自此汇聚为生态文化。
他叫高文毓。这位82岁的水土保持高级工程师,神采奕奕,健步如飞。寒来暑往二十年,他走遍了山上每一寸土地,虎庙山就是他的家,树木就是他的孩子。退休生活二十载,他把日子过成了一句话:“满山的树,都是我种的!”这座山上种树,可不容易。沟壑梁峁,纵横交错,土壤贫瘠,土质疏松,干旱少雨。他知道怎么种才科学,侧柏深栽,薄膜覆盖,“客土”栽植,反复补栽。建水窖30多个,修道路30多里,8000多亩的山头,他硬是栽下了180万棵树。
这位为水土保持奉献了一生的老人,花甲之年返回故土,用他一生的经验为芮城筑梦。保护自然、守护自然,改变而不对抗,利用而不掠夺,尊重而不屈从,这是他用60年的实践,传承的科学精神,坚守的生态文化。
圣火燃起180万年后,老人种下了180万棵树,两个180万,是巧合,还是冥冥中的注定?从学习自然、适应自然,到尊重自然、顺应自然,再到保护自然、守护自然,求解人与自然的共处之道,在芮城这片土地上,已传承百万年。
品读芮城,我的读书笔记上有了第二个关键词——生态传承,生态认知传承出生态智慧,生态智慧传承为生态文化。
3
百名国家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市县之一,全国唯一的县级光伏领跑技术基地,国家生态原产地产品保护示范区,国家全域旅游示范区……芮城的生态战绩,在绿色发展的时代浪潮中,在生态文明建设的国家战略下,渐次铺展出宏大格局。
山环水抱,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就是山河阻隔。然而,越了解芮城,越让我震撼:为什么环境的闭塞没让芮城偏安一隅,反而激发了古魏人敢为天下先的勇气和魄力?
早在十二年前,古老的黄河金三角,生态保护与绿色发展的蓝图已经绘就。这是生态智慧,也是政治智慧。
资源穷县,可以看山望水,也想金玉满堂,有没有一条路能鱼和熊掌兼得?十二年来,三任主政者不改初衷,将生态文明的接力棒紧紧握在手中。守得住绿水青山的寂寞,耐得住平稳发展的忐忑,抵得住大额投资的诱惑。因为相信,所以等来了馈赠。用6%的年均经济增长率,完成了产业结构的健康调整;用一年年的生态坚守,给后来者留下了发展的空间。
荒山沟梁,很多人还在思考种树还是种庄稼,而在中条山南麓,芮城人已经向太阳递上了请柬,让40公里山坡披上铠甲,采撷阳光的力量。这是求变的魄力,也是求新的作为。
那是全国光伏领跑技术基地,全国唯一的县级基地。山还是那座山,坡还是那面坡,不同的是,黄河儿女用丰富的想象力,将一排排光伏发电板,化作一道道海浪,让黄色的山岭变成了蓝色的海洋;又植入现实的浪漫,在板下装点牡丹的娇艳,让荒山灿烂绽放。这个基地不简单,规模为全国最大,建成速度为全国最快,如果要算算效益账,尽管没有相关统计,估计也在全国领先。算经济账,每年可为芮城贡献超过五分之一的财政收入;算生态账,其碳减排贡献相当于每年种下4000亩的森林;算社会账,当地人用种啥都长不好的荒山,换来了每年上万元的稳定收入。引入新兴产业如此,好一个大手笔。
春种秋收,很多地区还在关心作物产量,芮城早就着眼于耕地质量,近八成的耕地完成了国家“三品一标”认证。这个水平,省内第一,全国领先。这是主官的远见,也是人民的心愿。
作为全国限制开发区中的农产品主产区,产粮大县把传统做成了精品。90万亩耕地,种出的苹果、花椒、芦笋、屯屯枣、香椿,是国家地理标志农产品,种出的蔬菜瓜果,绿色、有机、无公害。在黄土高原的东南角,骄傲的芮城人深知什么叫瓜果飘香,原汁原味。
从发展的角度来品读芮城地图,我们熟悉的北中条、南黄河,有了新名字。一曰中条山经济带,光伏领跑技术基地洒落山间;一曰黄河经济带,坐拥西侯度、风陵渡,大禹渡、圣天湖,自有朝圣者络绎不绝,还有遍地瓜果,葡萄、杏、桃等种植基地连片,让你回味现代农业种出的老味道。两条经济带在县城西侧交汇,交汇处是大名鼎鼎的山地花椒和坡地红枣种植基地。
对山环水绕的古魏大地,芮城人给出了时代注解: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。山水本身是财富,山水孕育的经济带是财富,自然山水和山水经济带交融而成的全域旅游,不仅为全县创造了近六成的收入,更重要的是,让更多的人踏上这片土地,感受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有力的时代脉搏。
建设生态文明,芮城知道不要什么,不要带水的GDP,将数十亿元的投资拒之门外;更重要的是,芮城明确要什么,要含金量、含绿量、含新量,紧盯现代医药、新能源、新材料三大产业,收获了高新技术产业和战略性产业增加值占工业增加值比重超过86%的成绩;最可贵的是,芮城有让梦想照进现实的魄力和智慧,有路线图,有时间表,还有一步一个脚印的务实和高效,一任接着一任的责任和毅力。
品读芮城,我的读书笔记上有了第三个关键词——生态文明,坚守山水风骨,敢于担当作为。
品读芮城,品不尽的生态。生态二字,是风貌、是实践,更是内在品格、外在气质。这份生态气质,已内化为芮城人的文化自觉,时代情怀。
生态芮城,注定是有未来的绿城。生态地位赋予生态使命,生态转角传承生态文化,生态智慧践行生态文明。
生态,芮城,生态芮城!